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后,有人说他是“卡夫卡的影子”,称其为“中国的卡夫卡”。的确,只要看过莫言小说的人,就能真切地感到卡夫卡对莫言的影响。
由于卡夫卡深受尼采、柏格森哲学影响,他的小说逻辑思维缜密,哲理性很强,难以让人读懂,但其变形荒诞的形象和象征直觉的手法,却开创了现代主义小说独特的表现方式,为后来者所争相效仿,达到了难以企及的顶峰。
卡夫卡的很多小说没有完整的故事情节,大多采用白描手法平铺直叙,其结尾大多是开放型的,他的描写极为鲜活生动,字里行间流淌着一种冷峻的幽默,作品取材非常广泛且信手拈来:虫、猴、狗、鼠甚至于没有生命的桥,在其笔下都成了富有思想灵魂的生命个体,人、物异化的写作风格,又模糊了时空,虚化了现实,给人以梦境般的感觉。
卡夫卡就像一位离群索居、冷眼旁观的孤独旅者,他看似回避现实,但细细品味,却不难发现,其极尽对人性丑恶的批判,对现实的讽喻揶揄,而虚幻怪诞的故事,人、物异化的错乱,无不透出一种叹世悲凉和无奈绝望。比如:《变形记》中的格里高突然变成了在地上滚爬的大甲虫,由于他再也不能给家里带来收入,最终被家人抛弃;《法律门前》中倔强的农夫在法律门前苦等了一辈子,至死也没有进得了法律的大门;《饥饿艺术家》中的饥饿表演者为保持饥饿的最佳状态,把自己像动物一样关在笼子里让人看管,拒绝所有饮食活动,专做饥饿表演,并告诉看管人:“因为我找不到适合我胃口的食物。假如我找到这样的食物,请相信我,我不会招人参观,让人显眼,并像你,像大伙一样,吃得饱饱的”。为了博得饱食者参观时的欢愉,饥饿表演者临死前仍信念坚定:还要继续饿下去!最终,可怜的饥饿艺术家连同腐草一起被埋掉了。
在影响莫言的10部小说里,莫言曾提到了卡夫卡的《乡村医生》。莫言认为,一篇好的小说,应当具有独特的腔调。这种独特的腔调,并不仅仅指语言,而是指他习惯选择的故事类型、他处理这个故事的方式、他叙述这个故事时运用的形式等全部因素所营造出的那样一种独特的氛围。卡夫卡的绝大多数作品,都像梦境。梦人人会做,但能把小说写得如此像梦的,大概只有他一人。
莫言感觉到了卡夫卡的独特腔调,并在他的小说中有所借鉴和表现。在他的早期的小说《透明的红萝卜》和近期的小说《蛙》中均有体现,《透明的红萝卜》中苦命坚强的黑孩意外地拔出了一根拖着一条像金色羊毛长尾,晶莹透明、玲珑剔透的红萝卜,从此透明的红萝卜就成了他唯一的精神支柱。《蛙》中描写退休后姑姑经常在夜里会看到一群浑身碧绿,通体金黄,大如电熨斗,小如枣核,闪着金星、红豆般的眼睛,发出婴孩般的哭叫声的青蛙将她团团包围,从而导致姑姑的精神崩溃。以金色透明的红萝卜、碧绿金黄的青蛙作为虚拟载体,是典型的卡夫卡式梦幻写作风格。在故事的选择上,莫言与卡夫卡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比如:《生死疲劳》与《变形记》,都是写人变成动物后的遭遇,莫言则融入了“六道轮回”的佛教思想,主人公西门闹并非直接变成动物,而是通过多次投胎变成了驴、牛、猪、狗、猴,这样处理更具戏剧性。在结局的处理上,莫言让西门闹最终由动物转胎为人,成就了一个中国式完满结局,而变成甲虫的格里高却被家人抛弃后悲惨地死去,是一个悲剧性结局。莫言的另一部作品《檀香刑》主人公赵甲是一位晚清的“首席刽子手”,赵甲对自己从事的杀人工作乐此不疲,他的得意之作是发明了一种用檀木的将活人通体穿身而过的酷刑,他却没想最终却被人刺死在檀香刑刑场。同样一幕,也出现在卡夫卡的《流放岛上一幕》中:流放岛上的执刑军官发明了一种装满小刀、能将人一点点耙死的杀人机床,他为此非常自豪,为证明他的发明是独一无二的,他竟鬼使神差地自己躺进机床让犯人执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名执法军官就惨死在自己发明的杀人机器。
受卡夫卡影响的绝不止莫言一人,卡夫卡的小说自上世纪70年代传入中国后,就轰动了整个中国文坛,余华、格非、残雪、宗璞、苏童、毕飞宇等一大批具有影响力的作家,都曾直接或间接受过卡夫卡的影响。年,余华读到卡夫卡的《乡村医生》之后兴奋不已,他说:“卡夫卡解放了我,使我三年多时间建立起来的一套写作法则在一夜之间成了一堆破烂。”格非曾坦陈,对他影响最大的作家就是卡夫卡,其新作《人面桃花》、《山河入梦》,都有与卡夫卡作品相对照的因素。作家残雪亦曾自问:“卡夫卡,对于我这样一个写特殊小说的人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她随即自答:“这位作家具有水晶般的、明丽的境界。因为他身兼天使与恶魔二职,熟悉艺术中的分身法,他才能将那种境界描绘得让人信服。”
卡夫卡在中国的文坛投下了巨大的光影,“中国的卡夫卡”代表莫言,以其超凡的想像力、天马行空般的叙术风格,“很好地将魔幻现实与民间故事、历史与当代结合在一起”,莫言在继承卡夫卡的风格的同时,又进行了大胆创新,从而形成了其独特的风格,使“卡夫卡”得以中国化、本土化,莫言的获奖,促使了“卡夫卡”的新一轮热络,卡夫卡依旧与我们如影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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